爱的游戏第17部分阅读(2/2)
车泰勇从今以后,你要是不乖,仔细我揭你的皮!
小肚兜我乖我乖,我随便你怎么弄,反正弄死了也是你们车家的鬼
第十三章
善美一去两个月没有任何消息,没有信件,没有电子邮件。没有寄生活费,我倒不在意,钱多多用,钱少少用,难道我们父女俩儿还会揭不开锅?只是连个报平安也没有,使我不安、不快。俗话说,穷家富路。善美手里仅有一万元,何况还怀着临产的孩子,她顺利到达了韩国,到达了她姨妈家吗?孩子出生后母子平安吗?善美不会不知道我揪紧了心,她没有消息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我胡思乱想,越想越慌,我就是想不得,看不得“孤儿寡母”,但又不能不自宽自解善美是何等人物,鬼灵精似的,逢凶化吉,她的本事大得很!
女儿问我,善美阿姨为何偏去韩国生弟弟,我只好说韩国是她的娘家,“坐月子”什么的,怪方便的。女儿哦了一声,不再多问,不消说,她的感情又患了一次“重感冒”,是呀,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然而,我的感受却大不相同。如前所叙,善美离去,我并不悲哀,因为我觉得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当然,我并非犯贱,善美走了,我好与恶鬼投胎的前妻复婚,不,这断乎不可能,即使我有心,她也无意,以她的刚烈,她会吃回头草并与善美“共事一夫”?简直是笑话嘛!我的私心是,善美继续存在,恐怕会折了我的“福”。我是一个苦命的男人,承善美恩爱,一同生活了十个月,这已是“飞来横福”。人生如此,尚复何求!我愿意见好就收,不被牵扯,不留瑕疵,像《廊桥遗梦》中的弗朗西丝卡一样,养大女儿,在美好的回忆里讨生活,至于我和善美的孩子,虽然没有亲爸爸,但有一个能干称职的“漂亮妈妈”和一个有钱的姨外婆,比珊珊强多了,我有什么不放心?
白天,我忙忙碌碌,要写作,要买菜做饭,要洗衣扫除,夜里,当女儿入睡后,才是我一天中最平静、最甜蜜的时刻。这时,我往往拿出善美写给我的亲笔留言,看一看,摸一摸,嗅一嗅。这是一篇情书吗?是的,但更像是老夫老妻中的老妻必须出趟远门,于是这也不放心那也不放心的临别嘱咐。善美多么细致入微,体贴疼我,连她的“情敌”充气娃娃也替我想到了,难道她不怕我鬼迷心窍?这个女人实在爱得太没边儿,太不近人情,我有时怀疑她是仙女下凡,由于贪恋人间私情,已被天兵天将捉拿回去受审。“海哥哥,你是我的夫啰哦!”“善美!善美!”我在梦中呼唤。
我的目光落在窗户上两朵“窗花”,这是善美大年三十,边看春晚边剪的。我说好好看节目,费那个劲弄什么窗花;善美说,过年贴窗花才喜庆呢,她告诉我,小时候她在河北乡下,看到那些旧式平房到了旧历年底贴上窗花,姑娘们穿上红棉袄,一条粗粗的长辨儿扎着红头绳儿,在胸前脑后甩来甩去,别说有多欢喜了!我说“你贴窗花我不反对,但干吗剪男女接吻的‘春宫’?”“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善美瞪我一眼,“你瞧瞧,一个是金童,一个是玉女,我看到他们努着小嘴儿亲,就看到了孩子们的纯洁,天真,好感动,怎么到你的眼里便成了春宫?敢情,你是个有色无情的家伙!”
大年初一,我带着善美和孩子给母亲拜年。善美对母亲说“婆婆,我们虽然还没登记结婚,但同睡一张床,同吃一锅饭,就是夫妻。我给您行礼吧!”说着,她换上早已预备的韩服,拉我一同跪下。母亲连忙扶起她“别别别,心意到了就行,以后你们好好过日子,他要是使性子,我替你做主!”“多谢婆婆疼我、向着我!”“哥儿,”妹妹走过来跟我咬耳朵,“这么漂亮的小媳妇儿,你守得住吗?”“守不住也要守!”“对了,她像一个人!”妹妹转过去对姐姐说。善美笑道“小姑子,你也真是,嫂子不像人,难道像鬼,像母夜叉不成?”“不是这话,好嫂子!我是说你像一个大明星!”“全智贤!”姐姐想起了。“对,”妹妹拍手,“就是全智贤!”“不对,”我说,“她说她是全智贤的亲妹妹。”“大君,你别跟着凑热闹,你明明知道我是开玩笑。”“怎么,嫂子管我哥儿叫大君,他也配?《爱情是什么》中的大君多逗,而他一天到晚板着脸,好像人人欠了他的钱似的,你白糟踏了‘大君’,嫂子!”
我比善美年长十四岁,却时常涎着脸说些不着边际的混账话。有一天,我趁善美母性大,强给我洗头,说“要是我有你这‘漂亮妈妈’就好了。”善美一手抹肥皂,一手按住我“你又瞎说,别抬头,仔细肥皂水流进你的脖子。你说你要我做你的漂亮妈妈,那我还做不做你的漂亮老婆?你挑吧!”“今天做我的漂亮妈妈,明天做我的漂亮老婆,后天做我的漂亮女儿,好不好?”“猴儿,你把我当什么人了,由着你走马灯似的换来换去!你不如再说‘大后天做我的漂亮奶奶’!你呀,什么都想要,哪天,我变做漂亮的母老虎咬死你,看你敢不敢要!”
我总觉得,善美真是一个身兼数职的奇女子。她就是我漂亮的母老虎,漂亮奶奶,漂亮女儿,漂亮老婆,但我最喜欢的是“漂亮妈妈”这一角儿。这并不表示我有“恋母情结”,而是善美流露了太多的母爱需要我和女儿承受,我们承受不了,她便转而分配给小动物。
说来可笑,我们这个院子,有一位姓张的老太太,养了四只大母鸡,其中一只大黄鸡最近又开始抱窝儿,也就是说,她太想做妈妈了,这使得善美为她伤心。“凡是雌性动物,如同女人,都有母性,”善美生气地对我说,“我们既然不忍心剥夺一个女人做母亲的基本权力,为什么硬要剥夺一只母鸡做母亲的基本权力呢?这只大黄鸡,据我打听,已产下数百枚蛋,可是张奶奶从不许她抱窝儿,并且次次用一根也许从大黄鸡的翅膀上拔下的鸡毛横穿她的鼻孔,害得她不断甩头,嘎嘎嘎绕着鸡窝儿团团转。大黄鸡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但做母亲的强烈愿望驱使她拼命抗争,刚被轰出院门,又顽强地从门底下钻进,张奶奶操起笤帚扑打,大黄鸡仍不屈不挠,有时她现一块圆溜溜的石子,竟神经质般的用嘴勾入自己的腹下抱孵。”
我拍拍善美说“你这是孩子气,我也看不惯张奶奶虐待大黄鸡,让她做一次妈妈不行吗?不过,替张奶奶着想,她指望大黄鸡尽快恢复下蛋,假如张奶奶温饱有余,肯定对动物要温情得多,说不定大黄鸡便是小狗小猫之类的宠物,一个做妈妈,一个当‘外婆’,张奶奶准乐意!你如果看不下去,干脆找她把大黄鸡赎过来养着!”善美说“太好了,我们就养在阳台上,我保证每天打扫得干干净净,这样珊珊也有个伴儿。”
第十四章
今天是善美离去的第七十天,仍然没有她的消息,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但愿如此。由于我近来严重失眠,写作被迫中断,这意味着我和女儿的生活不久将难以为继。但不到迫不得已,我不会动用存折上的钱,因为那是我和善美共同攒下的笔润、血汗钱。
我原是做翻译工作的,按说是这个社会的“富裕中农”,无奈深爱文学,离婚后即辞职回家专事写作,生活清苦,可想而知。我曾经在致作家何立伟的信中说
日本女人最聪明,过了门就不出门,情愿在家相夫教子。中国女人偏不干,哪怕累死累活也要证明自己是一个不让须眉的女强人。女强人好是好,只是大多数女人当不了,不过打肿脸充胖子而已。现在有这么一个中国男子,他与笔者同名同姓,也正值中年,有一份固定的工作,他完全可以舒舒服服吃一辈子皇粮,谁知他最近开始打歪主意——辞掉工作,回家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他呀,他是如此没出息,简直不像男子汉,说得刻薄些,他怕是生来便是一个窝囊废,亏他想得出,存心靠老婆过日子,这不是阴错阳差吗?
然而他乐意,他不怕旁人耻笑,他说关起门来只当人家放屁。他当然还得做好某些心理准备以应付家人,如老婆将来肯定财大气粗,对他不够尊重,甚至不高兴时摔什么东西拿他出气;另外,不懂事的女儿也会跟着起哄“爸爸真没用!”好,好,就算爸爸真没用,就算爸爸只配烧饭做菜,洗衣收拾房间,爸爸是听差,任凭你们母女俩呼来唤去,可是只要你们白天离开了家——一个去上班,一个去上幼儿园,爸爸便是一家之主了,不妨从从容容安排自己的日程,而且保管做到写作、家务两不误。
不过,眼下他尚未把他的构想付诸实施。原因自然是多方面的,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怪他吹牛没吹到家,他那多疑的老婆仍旧怀疑他所写的狗屁文章非但赚不了钱,反而要贴本,这不能不令人忧虑。因为吃饭乃是人生第一需要,他不是伟大的《资本论》作者马克思,没有恩格斯那样阔绰的好朋友资助,他确实有一笔私房钱,可惜那笔钱不够他开销一年,所以他只能眼巴巴寄希望于未来。
至此,精明的你必然猜中是我假托于“他”,你啰啰嗦嗦,不就是想卸甲归田,愤写作吗?你干脆停薪留职,带着你的私房钱隐居一年半载好了。我得说,办不到!如前所叙,我是一个没有多少出息的人,我的写作仅限于“小打小闹”,我一向“以家为本”,离开家我准会烦躁得如同被轰出鸡窝的赖抱鸡嘎嘎叫。我宁肯当家做保姆,每日里同柴米油盐打交道我觉得活得踏实,而忙里偷闲写文章又使我感到振奋。我压根儿不在乎笑贫,但凡过得去,我倒巴不得我的老板炒我的鱿鱼,以便我理直气壮尽快找到我的归宿。
好在我还可以申请吃“低保”。下午我去社区办公室打听、了解有关情况,走到门前,赫然一张布告贴在外面墙上。我举头细看,越看越不是滋味,我觉得这张布告有点欺负人。
原来这正是我要看的布告,它居高临下,开列了种种吃低保的条件,并规定“凡是打手机的、开空调的、穿金戴银的,不论合不合条件,想都不要想”。
操,布告有这么写的吗?我笑着直摇头。不过从气势上看,显然它代表人民政府,那么为什么对人民的重要组成部分——穷人如此苛刻呢?连不是人民政府的印度政府都懂得歧视穷人是不对的。你看,印度官员在公文里提到穷人多么细心——不管穷人叫thepoor,而代之以y,生怕伤到穷人的自尊心,而我们的官员就不怕伤透你的心你不是断顿儿了吗?你怎么还配跟我们一样打手机、开空调、穿金戴银!
是的,我的左手上是有一只善美亲手套上的金戒指,臭美,但难道让我先砸了或拿去卖掉换饭吃,完了再找社区救济不成?我不相信人民政府会下达这样苛刻的文件,人民政府肯定已痛痛快快拨出专项资金,只是到了社区官员手中,他们便要拿出现管的威风,刁难刁难我们穷人,仿佛不这样做就显示不出他们的存在。
我不禁联想起几个月前有人议论,说我们楼上那户倒霉的林家半夜开空调被查出,开除了“保籍”,我还当是笑话流传,谁知他们有根有据,真干得出来!
你瞧瞧,吃一口嗟来之食,从此就得规规矩矩,不,偷偷摸摸做人。你不知道除了布告上明文规定的“三大纪律”之外,还有没有“八项注意”。事实上,他们看我们穷人不顺眼的地方多着呢!你必须猜,猜猜猜,并学会察言观色。为了保住“保籍”,你不敢公开打工——哪怕打的是小零工,不敢接受亲友的任何馈赠,更不敢保持尊严,因为他们怀疑一切,随时随地会盘问你并展开调查。你甚至在自家吃顿饺子也紧紧张张,唯恐被上门的盖世太保逮个正着。
我承认,我是一个死要面子的人,也许还有点多心,但布告上“想都不要想”这种口气谁受得了?也罢,到了实在揭不开锅的那一天,我带着孩子回娘家吃老米好了。
秋风渐凉,天上的大雁一排排飞过,我对善美母子的思念与日俱增,她的姨妈靠得住吗?韩国地处北方,他们可准备好过冬了?我瞅着天地间一片片枯黄、灰暗,不禁潸然泪下,到底守不住呀,巧妇常伴拙夫眠,多有意思,却毫无道理!
人的心情不好是最难对付的,这不像患了什么疾病,自有药物治愈。借酒浇愁愁更愁,况且我不会喝酒,一喝酒就像赌徒输红了眼,丑态百出,我可不愿意这样醉生梦死。但胸中的闷气总得化解,怎么办?我倒是注意到报纸杂志上一些心理学家的劝告。当我读到此类文章,又往往感到失望。毕竟不是当事人,隔靴搔痒,谈何容易?譬如,差不多所有的专家似乎都在怂恿我去吧,去赏花吧!花草的颜色和气味可调节人的情绪。美国一位权威甚至将适宜的颜色比作滋养心灵的“维生素”。话虽这么说,也不无道理,问题是情绪恶劣的时候你会若无其事地去寻花问草吗?“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看来还是受尽磨难的老杜善解人意。
不过我宁愿接受德国营养学家帕德尔教授的建议。他说,情绪低落者不妨吃香蕉。香蕉含一种能帮助人脑产生羟色胺的物质,抑制不良激素分泌,使人安宁、快活。此话当真?我从小喜欢吃香蕉,我不明白现在的孩子为什么不喜欢吃香蕉,香蕉实在香甜可口。
那么就买香蕉吃吧,我于是对女儿谎称“爸爸出去做家教,不许闯祸!”女儿极乖,认认真真点点头。她知道但凡有人请爸爸做事,爸爸赚了钱总会给她买些零食吃。有时她也会大大方方回报我一粒话梅,一块糖,一瓣桔子什么的,她显然从长计议,讨好我,希望我天天扮演圣诞老人的角色。
我撇下女儿,走出家门,来到街角那家严记水果店。我买了一爪香蕉,蹲在路边,开始进行帕德尔教授所谓的“食疗”。我三口并作两口吞下一支香蕉,好,味道不错;吃了第二支,我毅然住嘴,起立,全身放松,虔诚地等待那奇妙的疗效。半小时后,果然我的心情好转,愁绪如夜风般一丝丝飘去。天呀,我真恨不得当面酬谢帕德尔教授,是他的“丹方”灵验,使我脱离苦境,胸口不再堵得慌。我兴奋得剥开第三支香蕉,正要往嘴里塞,突然想起家中的女儿,我那贪婪的动作一下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不必说,女儿此刻一定在盼着我回家。也许她在猜爸爸做完家教后会顺便为她买一袋动物饼干或几块包装得花花绿绿的巧克力,或其它什么。可是我什么也买不起了,我月月入不敷出,苦闷时大口大口吸烟,现在居然又展到吃香蕉,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扪心自问,照这么下去,我是不是存心要闹到揭不开锅?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女儿嗷嗷待哺,我赚不到更多的钱就不配吃香蕉,不配心情好转。我过誓,哪怕自己节衣缩食,也要让失去一半儿爱的女儿像其他孩子一样健康、快乐地成长,我做到了吗?
任希的表兄陈先生在一家外贸公司担任部门主管,请我为他补习英文。我正走投无路,自然一口答应了他。我以为陈先生少年失学,现在迫于工作的压力,找我牙牙学语来着,谁知他点讲十九世纪英国名作家兰姆姐弟改写的《莎士比亚戏剧故事》(t1esfroshkesper)。我笑着说,欲知莎剧一二,何必挑这个老掉牙的本子,不如选用浅近的现代版本。然而陈先生坚持要讲兰姆,这就不能不令我感到纳闷和吃惊了。一个商人,如此博雅,真是难得,就连英国一些老牌大学,莎士比亚也不那么吃香了。
我为我低估了陈先生而惭愧。从陈先生的谈话看,他的英语相当纯正,而且读过不少英美文学原著,以我才疏学浅,怕是吃他不消。好在我从前对《莎士比亚戏剧故事》下过一番功夫,也好,教学相长,我不妨借此机会重温这部文笔优美,被公认的世界经典名著。
令人不安的是陈先生在我开课前非要搞一个什么“拜师”仪式——他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我受到这般折损,赶紧起身连连说道“免了免了!”更可笑的是我以师长自居后,又顺从他的安排,正襟危坐,双手接过他的“束修”。
陈先生与我约定每周一、三、五晚上来,大体上一次讲一个故事。由于他基本上不存在语言障碍,因此我多从修辞和文学的角度讲。我得说我只是一个不错的教书匠,人云亦云,实在谈不上独到的见解。我不免问他为何不求教于专家,陈先生往往笑而不答。当讲到《仲夏夜之梦》,我才恍然大悟,原来陈先生是拉我伴读。你瞧瞧,他老是打断我,挖空心思出难题,甚至强词夺理,大谬论,害得我激动地与他辩来辩去。这哪像讲学,分明是一次次智力游戏嘛!陈先生之好辩使我联想起古希腊哲人苏格拉底驳难“说谎不好”,这不是存心抬杠子,为辩论而辩论吗?有一回,我们就哈姆莱特那句众说纷纭的独白tobe,orbe,thtistheestion而争吵不休,争论中的陈先生简直翻脸不认人,“拜师”时那种谦卑的样子统统扔到爪哇国去了,不过也难为他课前课后“礼贤下士”,屡屡向我赔不是。
我和陈先生经过近一个半月论学,熟读了全书二十篇故事,我一举两得,既得到一笔丰厚的酬金,又在他的“刺激”下加深了对莎剧的理解,此等好事非陈先生这样的儒商莫办。他日我若财,必恭请陈先生伴读,陈先生少不得亦受我一拜。
却说善美的如意算盘落空,不论她出多少钱,怎么哀求,张奶奶硬是不肯转让要做妈妈的大黄鸡。张奶奶说“快去幼儿园接珊珊吧,哪见过你这种怪人,为了一只鸡,费尽心机,你不是指着要当鸡妈妈吧?”
善美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她给我出了一个馊主意“半夜偷鸡!”“我又不是周扒皮,这种事儿,我不干!”“大叔,”善美挽着我的胳膊,嗲声嗲气,“你不帮我,谁帮我?难道叫我一个女人三更半夜去做贼?”“谁叫你做贼,分明是你叫我做贼!”“行大道者,不避小过。再说,偷一只鸡,罪不至死!”“你这是哪门子‘大道’,妇人之仁!一只鸡做不成妈妈,把你心疼的!”“善美本是小女子,没出息,没教养,要不,孔子干吗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善美正说反说全在行,我说不过她,又被她缠着不放,不得不依她,实施半夜偷鸡。善美从阳台用绳索放下一个垫着干草的竹筐,我在院子里像待月西厢下的张相公,东张西望,月移花影动,弄得我心里直打鼓儿。我把黑手伸进张鸡窝儿乱摸,四只大母鸡齐声嘎嘎乱叫,那只大黄鸡不知好歹,也一同啄我,张奶奶闻声出来,我抽出手吓得飞奔,不敢回家,直到她骂够了,才一溜烟儿上了楼。善美打开门,骂道“不中用的笨蛋!”我一把捂住她的口“小声点儿,都是你闹的!”
善美没能救出大黄鸡,于是唆使珊珊讨好张奶奶。过了几天,女儿遵嘱送去一条活鱼,再过几天又送去一包红枣。张奶奶抱起珊珊问“善美阿姨是不是还在打大黄鸡的主意?”珊珊也学坏了,左右看看,悄悄说“她还要偷你的鸡呢,她想要一只大黄鸡孵的小鸡。”“这有什么难的,今儿,我就让它孵,孵出了小鸡,我送她两只,回去告诉善美阿姨,就说是我的话,以后不许逼爸爸干坏事儿!”
善美“智取”张奶奶后那得意的劲儿,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她抱着女儿拼命亲,亲得女儿咯咯笑,她真是一个‘漂亮妈妈’
第十五章
前天我为一位朋友代写了几歌词。当我把歌词送到他家时,我有一种托孤的伤感。歌词明明出自我的手笔,却不得不冠以他人的名字,因此,即使将来在夜总会唱红,我也不便公开“认亲”,因为我收了人家的钱。我如此近利,乃是万般无奈,为生活所迫。
俗话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如今的帝王家便是有钱人家,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于是名列未必双收。名与利开始分离,这反映了一大批写作者卖文兼“卖身”,也就是人们所谓的“图利不图名”。我本人自然不算什么,据说更有优秀的小说家中断手头的创作替名人写“自传”,而且写得津津有味。你瞧,我们竟耐得寂寞了。
在此,我无意拆朋友的台,既然收了人家的钱就不要酸溜溜抱怨,我只是越想越生气,恨不得抽自己的大嘴巴。面对金钱的诱惑,我的确有点晕头晕脑,太不安分。我是学外文的,按说搞一点有价值的文学翻译才是正经,然而这些年来,我骑虎难下,乱写文章甚多,但像样的寥寥无几,现在又捉刀写什么歌词。假如读者知道我是一个连简谱也不识的门外汉,准会哈哈哈笑我不自量力。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今后我多半仍会不自量力为人作嫁。你若看到我在某篇文章里讲得头头是道,千万别以为文如其人,我是多么安贫乐道!不,事实上我们这些卖文为生者多是重赏之下的勇夫,说归说,做归做,唯利是图,跟着瞎起哄,尤其不负责地大肆吹捧或谩骂名流大有人在。我想,为人为文堕落到这个地步就不能说身不由己了。
“善美阿姨有消息了!”我高兴地告诉女儿,女儿似乎比我更高兴,连忙放下芭比娃娃,随我坐到电脑前,她要我快念。“亲爱的大君,我叫赵善美。”“谁不知道你叫赵善美!”女儿笑道。“你还好吗?珊珊上学了吗?”“早上学了!”“别打岔儿!”我喝了一口茶,“我于八月六日飞抵韩国汉城,姨妈开车来机场接我,八天后产下小君,母子平安,勿念。小君已满百日,长得胖嘟嘟的,完全是大君你的翻版,只是你的眼睛一大一小,他的眼睛则一小一大,成何体统!你一定生我的气了,”“当然生你的气!”女儿迅闭嘴。“为何迟迟没有消息,并且允诺的生活费也泡汤了,这个无情无义的坏女人,可恶、该死!大君,稍安勿躁,这个问题容我以后细谈。善美跪安。”
善美来电子邮件使我万分惊喜,我的心如同宁静的港湾掀起波澜。但我的人生经历告诉我父母恩深终有别,夫妻义重也分离。我还是情愿以苦为乐,“静处安身”。老牛舐犊,家破人在,我和女儿相依为命,她才是我永久的寄托。
珊珊失望地看了我一眼,跳下椅子走了。可怜的孩子,自从善美离去,她竟慢慢懂事了。过去我总是为她的安全和身心健康而忧虑,我知道这种忧虑不是毫无道理,但相当一部分纯属庸人自扰。我始终挥之不去,这反映了我内心脆弱、敏感,易受消极暗示。有时我这样想,我唯一的解脱办法便是大病一场,当我的痛苦远远过孩子的“不幸”,我的忧虑才会得以缓解,甚至转而自怜,问题是顽躯尚健,我贱得很,一时病不倒。
忧虑重重导致了我对孩子的过度保护,也就是说,我太娇惯她了。譬如,她在学校丢了铅笔或橡皮什么的,或者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儿,待中午下课回到家,往往开始哭闹。我忍着告诉自己,善美临走时交待,万万不可简单粗暴,只能给她讲道理。我于是让她吵。也好,由于她母亲过于严厉,她不妨在父亲面前痛痛快快泄,当然,泄之后道理还是要讲清的。我按照善美平时的做法,苦口婆心开导、警戒她,她似乎样样懂,可是隔日她照吵不误。又譬如,为了息事宁人,我至今仍替她喂饭,洗脚洗脸,甚至一天一包的“派派酸”还得由我双手托着,直到她吞吞吐吐,嘻嘻哈哈吸干才放手。
我终于意识到这样下去,等于害了她。一个已六岁半的女生,一切由爸爸包办,将来怎样处世为人?可是不包办吧,她准会为此迟到、挨饿、受凉,她的母亲脾气不好,非打即骂,她那脆弱的神经再也经受不住任何打击了。唉,远虑和近忧一齐压迫我,压得我不知如何是好,我顾此失彼,不得不自我安慰,将就着过吧,寄希望孩子一天天长大,一天天懂事。
然而,“不行,”我对自己说,“我不能只图眼前省事便事事迁就她!”对于一个父母不和的家庭,倘若放纵孩子,不加以正面引导,孩子长大十有将变得任性、自私、懒惰。对了,我不妨利用中午她不写作业的机会慢慢训练她。我横下一条心向她郑重宣布从今以后,我不喂饭!我借口出去买东西,回来惊喜地现,她并不是一只不会猎食的虎仔,相反她吃饭吃得很好,而且吃完不忘记收拾碗筷,擦桌子扫地。尤其令人欣慰的是昨天下午,那个被我叹为“长不大的泰莱莎”闻讯即将停水,马上进厨房端脸盆屯水,可见我的女儿不似我想象的那般娇气,多半是我平素“自作多情”娇她,她不过是“娇”的受害者而已。
我不敢保证今后女儿不再娇气,培养孩子自立不能一步到位,但总得朝那个方向努力才行。就像鸟儿的翅膀硬了要离开母巢,我希望女儿尽快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也许到那个时候,我不必对孩子如此操心费力,我对她的忧虑自会缓解而用不着非自己大病一场不可。
昨天,社区谢主任问我要不要申请低保,条件如前所叙,我说算了,我还撑得住,我和女儿住在这套破旧的二室一厅,天花板以及墙壁剥落的灰皮纷纷扬扬,必须天天打扫;屋里没有冰箱,没有空调,连那台破彩电也欺负我们,老是出毛病。也罢,我们父女俩就这样凑合着过。所幸我不在乎这些,明白“知足常乐”的道理,而且我会讲童话。每当夜晚隔壁的孩子高高兴兴坐在电视机前看动画片,我便关起门来继续给女儿讲《海的女儿》、《青鸟》、《王子与贫儿》、《睡美人》等。这些童话女儿百听不厌,看来再哄她几年是不成问题的。
然而,女儿还小,将来长大懂事后会不会埋怨我这个穷爸爸呢?爸爸可是一个和外文打了近二十年交道的专业翻译,为什么一贫如洗,落到需要人家关心、同情的地步?莫非若干年前他写的那篇文章中的一句“三十不立,四十而惑”不幸言中了?
要是女儿将来另有想法,我不会阻拦她做出自己的选择,她愿意投奔她的亲生母亲未尝不可。只是现在她太小,应该跟着我好好念书,我要培养她做一个善良、高尚的人,成为国家的有用之才。此外,如果她和我一样具备抵抗贫穷、寂寞、挫折的坚强意志,那就更棒了,因为谁也不敢担保自己一辈子一帆风顺。
虽然我在许多方面无法满足女儿的要求,但她随我安全、健康、快乐,我想这比什么都重要。让我告诉你,我的读者,假如你不幸有我类似的遭遇,所谓幸福和痛苦原是一种互相比较的“感觉”,既然“比上”不快乐,咱们就“比下”好了。以我为例,我和女儿的平均收入一般过贫困线三十多元,两个三十多便是六十多,再加上许多作者不易拿到的转载费,要是划算得好,准保吃不完,用不完。
各位读者,面对难以改变的现状,你以为我有更好的应付办法吗?也许你会批评我安于现状并敦促我多挣钱,快挣钱,千万别苦了孩子。是呀,我何尝不想多挣钱,快挣钱,不论白天还是黑夜,但凡有工夫,我便奋翻译、写作,以致连前不久克林顿总统出访南美诸国我居然不知道。而从前,信不信由你,我是一个纵论天下大事的雄辩家!
此刻是夜里十点半,我坐在电脑前开始考虑,要不要给善美回复。我虽然日日夜夜思念他们,但思念能给娘儿俩当饭吃当衣穿吗?我起身走到窗前,拿起望远镜望望斜对面三楼,善美走后,我又成了peep的汤姆),一个黑影儿闪了一下,不久又闪了一下,莫?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