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伊美:一个疼痛的童年1(2/2)
这时候有人拿起我的手看了又看,迷迷糊糊中我听见有人对妈妈说:“如果无名指和小指都蜷进去了,就不好救了。”
然后叔叔来了,也跟妈妈争执了起来,妈妈一边抓着我的手指哭一边极力地劝阻他。他好像听说了什么,坚决地要从四平子家搬出来。最终妈妈没有争得过叔叔,叔叔就在医院里住下了,悉心地照料我。他怕把肺病传染给我,就戴上两层口罩,整张脸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我从那里面看见了惊心动魄的慈祥和温柔。
那是叔叔留给我的最后影像。
多亏叔叔日夜驻守的照顾,继无名指之后,我的小指没在往里蜷缩,它们奇迹般地又一根根舒展了开来,随之舒展开的还有妈妈几天功夫急出来的皱纹。
大约一个星期后,四平子家里浩浩荡荡地来了一帮人,他们把叔叔摁在地上就打,打得叔叔剧烈地咳嗽,咳出很多的血来。妈妈和其他的护士要拉开他们,四平子就冲上来撕扯妈妈的头发和衣服,一边还往她的脸上吐口水。
我坐在病床上,张大嘴巴看他们,然后大哭。
之后叔叔再不能照顾我了,他当天就进了重症病房,我听见一个年纪很大的医生对妈妈说他活不过下半年了。
像是叔叔把命给了我一样,我的病开始有了起色。因为是早期,在吃了大把的药之后我自身的骨髓又恢复了造血功能,医生和护士们都说我命大。我不懂,他们就告诉我说,小家伙,你的骨髓又能生产健康的血啦,以前的都是坏的,不能用。
可是我还是需要人照顾,怎么办呢?叔叔病着,妈妈为了我和家婆奶奶两头跑,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更重要的是,家婆奶奶已经好几次因为妈妈的疲于奔波吃不上吃饭了。
妈妈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邻居们都不愿意帮忙照顾家婆奶奶了?我问。可妈妈不告诉我,她总是哭总是哭。
有一天四平子悄悄地来了,妈妈说她还是喜欢叔叔的。叔叔不想理她,四平子也哭了。四平子粗粗大大的身板粗粗大大的嗓门,哭起来一点也不好听,她很恳切地说了什么,我感觉恳切是因为她一边说一边使劲地点头,然后叔叔就把我和妈妈叫了进去,让我喊四平子“姨”。
我叫了四平子“姨”之后她就把我带回去了,这是我第一次来到叔叔的家,我不知道温言寡语的叔叔怎么在这个屋子待得下去,这里所有的人都是那么地不友善,他们斜着眼睛叫我“小狐狸精”、“小**”,还有更难听的词,他们说到旧社会妓女时才会用到。
起初四平子姨还尽量照顾我,不让我出房间,也不让别人看到我。可后来,那些说我的人越来越多了,说的话也越来越难听了,她好像从中获得了乐趣似的。有年纪大的刻薄女人用难听的话骂我,四平子的脸上就会出现略略得意的神色。我想她心里其实应该是更得意的,可她不表现出来,她表现出深明大义不计前嫌地照顾我——她丈夫的野种,每个人都夸赞她心眼好。
每天早上四平子姨来接我过去,晚上妈妈再把我接回去。可是有一天,我坚决不去四平子姨家了,妈妈问我为什么,我就一边摇头一边哭。
妈妈怎么可能知道,四平子姨那会儿的口碑那么好,县里人就差给她立一块牌坊当妇女典范了!妈妈敏感地捋起我的袖子,看见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
“是姨掐的,没人姨就掐我。姨不许我说,说了就把我打死,到时候你和叔叔就都找不到我了。”
我看见妈妈的眼泪几乎是噗噗地往外滚落的,像大颗大颗的珍珠,她紧紧地抱着我,说我苦命的孩子。
我很高兴我再不用去四平子家了,妈妈也没对任何人说起过她掐我的事,连叔叔也没说起。说了也没用,况且不管怎样,四平子是叔叔的老婆,她对叔叔还是好的。我那时侯身体已经好了,也快四周岁了,开始想一些大人的事了,譬如
——他们为什么会对我这样?他们可能发生了什么?
我成了一个从小就会思考问题的孩子,这让我显得那么地与众不同,我从小就是一个孤独的孩子,带着不与年龄相宜的早熟和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