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义士充配孟州道 妻妾玩赏芙蓉亭（1/2）

词曰：

八月中秋，凉飙微逗，芙蓉却是花时候。谁家姊妹斗新妆，园林散步

携手。折得花枝，宝瓶随后，归来玩赏全凭酒。三杯酩酊破愁城，醒

时愁绪应还又。

话说武二被地方保甲拿去县里见知县，不题。且表西门庆跳下楼窗，扒伏在人家院里藏了。原来是行医的胡老人家。只见他家使的一个大胖丫头，走来毛厕里净手，蹶着大屁股，猛可见一个男子扒伏在院墙下，往前走不迭，大叫：“有贼了！”慌的胡老人急进来。望见，认得是西门庆，便道：“大官人，且喜武二寻你不着，把那人打死了。地方拿他县中见官去了。这一去定是死罪。大官人归家去，料无事矣。”西门庆拜谢了胡老人，摇摆来家，一五一十对潘金莲说，二人拍手喜笑，以为除了患害。妇人叫西门庆上下多使些钱，务要效果了他，休要放他出来。西门庆一面差心腹家人来旺儿，馈送了知县一副金银酒器、五十两银子，上下吏典也使了许多钱，只要休轻勘了武二。

知县受了行贿，到越日升厅。地方押着武松并酒保、唱的一班人，当厅跪下。县主翻了脸，便叫：“武松！你这厮昨日诬告平人，我已再三宽你，如何不遵法度，今又平白打死人？”武松道：“小人本与西门庆有仇，寻他厮打，不意撞遇此人。他隐匿西门庆不说，小人一时怒起，误将他打死。只望相公与小人做主，拿西门庆正法，与小人哥哥报这一段冤仇。小人情愿偿此人误伤之罪。”知县道：“这厮乱说，你岂不认得他是县中皂隶！今打杀他，定别有缘故，为何又缠到西门庆身上？不打如何肯招！”喝令左右加刑。双方内三四个皂隶，把武松拖翻，雨点般打了二十。打得武二口口声冤道：“小人也有与相公效劳用力之处，相公岂不恻隐？相公休要苦刑小人！”知县听了此言，越发恼了，道：“你这厮亲手打死了人，尚还口强，狡辩谁人？”喝令：“好生与我拶起来！”当下又拶了武松一拶，敲了五十杖子，教取面长枷带了，收在监内。一干人寄监在门房里。内中县丞、佐二官也有和武二好的，念他是个义烈男子，有心要周旋他，争奈都受了西门庆行贿，粘住了口，做不的主张。又见武松只是声冤，延挨了几日，只得朦胧取了供招，唤当该吏典并仵作、邻里人等，押到狮子街，磨练李外传身尸，填写尸单格目。委的被武松寻问他索讨分钱不均，酒醉怒起，一时斗殴，拳打脚踢，撞跌身死。左肋、面门、心坎、肾囊，俱有青赤伤痕不等。磨练明确，回到县中。一日，做了文书申详，解送东平府来，详允发落。

这东平府尹，姓陈双名文昭，乃河南人氏，极是个清廉的官，听的报来，随即升厅。但见他：

一生正直，秉性贤明。幼年向雪案攻书，长大在金銮对策。常怀忠孝

之心，每发仁慈之政。户口登，钱粮办，黎民称颂满街衢；词颂减，盗贼

休，父老赞歌喧市井。正是：名标青史播千年，声振黄堂传万古。贤良方

正号青天，正直清廉民怙恃。

这府尹陈文昭升了厅，便教押过这干监犯，就当厅先把清河县申文看了，又把各人供状招拟看过，端的上面怎生写着？文曰：

东平府清河县，为人命事呈称：监犯武松，年二十八岁，系阳谷县人

氏。因有膂力，本县参做都头。因公差回还，祭祀亡兄，见嫂潘氏不守孝

满，擅自嫁人。是日，松在巷口缉听，不合在狮子街上王鸾酒楼上撞遇李

外传。因酒醉，索讨前乞贷三百文，外传不与；又不合因而斗殴，相互不

服，揪打踢撞伤重，其时身死。比有唱妇牛氏、包氏见证，致被地方保甲

捉获。委官前至尸所，拘集仵作、里甲人等，磨练明确，取供具结，填图

解缴前来，覆审无异。拟武松合依斗殴杀人，不问手足、他物、金两，律

绞。酒保王鸾并牛氏、包氏，俱供明无罪。今合行申到案发落，请允施行。

政和三年八月日知县李达天、县丞乐和安、主簿华荷

禄、典史夏恭基、司吏钱劳。

府尹看了一遍，将武松叫过眼前，问道：“你如何打死这李外传？”那武松只是朝上叩头告道：“青天老爷！小的到案下，得见天日。容小的说，小的敢说。”府尹道：“你只顾说来。”武松遂将西门庆奸娶潘氏，并哥哥捉奸，踢中心窝，厥后县中起诉禁绝，前后情节细说一遍，道：“小的本为哥哥报仇，因寻西门庆厮打，不意误打死此人。委是小的负屈含冤，奈西门庆钱大，禁他不得。小人死不足惜，但只是小人哥哥武大含冤地下，枉了性命。”府尹道：“你不用多言，我已尽知了。”因把司吏钱劳叫来，痛责二十板，说道：“你那知县也不待做官，何以这等任情卖法？”于是将一干人众，一一审录过，用笔将武松供招都改了，因向佐二官说道：“此人为兄报仇，误打死这李外传，也是个有义的烈汉，比故杀平人差异。”一面打开他长枷，换了一面轻罪枷枷了，下在牢里。一干人等都发回本县听候。一面行文书着落清河县，添提豪恶西门庆，并嫂潘氏、王婆、小厮郓哥、仵作何九，一同从公根勘明确，奏请施行。武松在东平府监中，人都知道他是条好汉，因此押牢禁子都不要他一文钱，到把酒食与他吃。

早有人把这件事报到清河县。西门庆知道了，慌了手脚。陈文昭是个清廉官，不敢来打点他。只得走去央求亲家陈宅心腹，并使家人来旺星夜往东京下书与杨提督。提督转央内阁蔡太师。太师又恐怕伤了李知县名节，连忙赍了一封密书，特来东平府下与陈文昭，免提西门庆、潘氏。这陈文昭原系大理寺寺正，升东平府府尹，又系蔡太师门生，又见杨提督乃是朝廷眼前说得话的官，以此人情两尽，只把武松免死，问了个脊杖四十，刺配二千里流放。况武大已死，尸伤无存，事涉疑似，勿论。其余一干人犯释放宁家。申详过省院，文书到日，即便施行。陈文昭从牢中取出武松来，当堂读了朝廷明降，开了长枷，免不得脊杖四十，取一具七斤半铁叶团头枷钉了，脸上刺了两行金字，迭配孟州牢城。其余发落已完，当堂府尹押行公牍，差两个防送公人，领了武松解赴孟州交割。

当日武松与两个公人出离东平府，来到本县家中，将家活多变卖了，打发那两个公人路上盘费，央托左邻姚二郎看守迎儿：“倘遇朝廷膏泽，赦放还家，恩有重报，不敢有忘。”街坊邻舍，上户人家，见武二是个有义的男子，不幸遭此，都资助他银两，也有送酒食钱米的。武二到下处，问土兵要出行李包裹来，克日离了清河县上路，迤逦往孟州大道而行。有诗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