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1/1)
你喜欢暖洋洋的太阳照在身上。你出生在一九七三年一个严寒的冬夜,那晚月黑风高,呼呼的西冬风吹破了窗纸,母亲开始阵痛的时候,田主父亲正在挨斗,他头上的汗珠水一样淌着,不大的聚会会议室一个黑铁皮炉子烧得通红,屋里烟雾缭绕,贫下中农们一根接一根抽着旱烟,刺鼻的烟味加上屈辱攻心让痨病的父亲突然咳出一口浓血。看着乌黑的血从指缝间涌出,父亲那时一定急了,伸手重新上抓下象征他罪大恶极的纸帽,死死捂在嘴上。血是不流了,但贫下中农们被激怒了,他们恼怒地把父亲打垮在地,其中妇联主任刘秀英把一口唾沫吐到父亲的脸上。这奇耻大辱让父亲一生郁郁寡欢,以至于多年后刘秀英被车撞死,父亲依然对她铭心镂骨。
你的家乡米家川,九曲黄河在那里拐了一个弯,米家川依偎黄河,背靠大青山,那是你们米氏家族兴盛的风水宝地,也是把整个家族引向横死的祸乱之地。解放那年,被划定田主成份的米氏家族,几十口人死的死逃的逃,就剩下父亲这一门单传,要不是你,差点断了香火。米家川,这个在舆图上找不到的小河湾,在周遭百公里可是比北京还响亮的名字。在一望无际的黄土高原上,除了一条黄河流经的两岸拥挤着人类和他们不多的河滩良田,再把眼光从黄河移开放眼望去,但看只有赤褐的沟壑和光秃秃的山坡延绵相连。这里原本是荒蛮之地,也不知从哪个朝代开始,那些流放发配的罪臣或是被战乱饥荒逐出家园的草民,开始在这里繁衍生息,面临荒蛮干旱,这些罪臣草民的运气不是单靠勤劳勇敢就能改变的,一代又一代他们总是希冀老天爷能为这贫瘠的土地下一场透雨。
母亲在嫁到米家川之前,她的第一个男子是同一个村狼抱水的人,狼抱水离米家川有五十多公里,是‘不宜于人类栖身的地方’,在那里孩子们上学之前只能噙一口水洗脸,人们常年不洗澡,那里的人们天天要走几里路甚至十几里路去挑水。“半夜出门去翻山,翻过一山又一山。鸡叫天亮找到水,回家太阳快落山。”这是母亲从小给你唱的一首歌谣。
父亲因为成份的原因三十多岁才和母亲完婚,母亲和先一个男子因为‘日子过不下去’离了婚,带着十二岁的大姐嫁过来,临走的时候大哭一场,一个叫大山的同母异父的哥哥被她狠心扬弃给鹤发苍苍的婆婆。大姐是个拖油瓶,不到十八岁的时候,自己做主把自己嫁给一个有生理缺陷且家庭穷困的贫农,这种是非互补的婚姻,让她一生吃尽了男子和日子的双重苦头,不外也因此成了你们家第一个摘掉田主帽子的狗崽子。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在大姐嫁已往第二年年,在她还没有适应自己的男子是怎么一小我私家的时候,那顶随母亲再醮而硬扣在她头上的田主帽子,却成了历史烟云,她白跳出了一个火坑,却又掉进了另一个火坑。
在你之前一个两岁的哥哥不幸溺水夭折,这让怙恃一直生活在深深的自责中不能自拔。你的到来,无疑减轻了他们心田的罪过,填补了日子的空虚。父亲给你起了一个希奇的名字:三斗。别人问为什么起这样一个名字,他说,挨斗是从他死去的爷爷开始的,他爷爷是一斗,我是二斗,他不叫三斗还能叫什么。可是米三斗这个名字尚有另一层寄义,狡诈的老田主还没傻到让‘斗田主’这种羞耻祖祖辈辈延续下去,米三斗,这可是大米三斗啊!这要是碰上一个饿死人的荒年,那可是黄金万两也不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