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2（1/1）

父亲等到第一个死人已经是一个月后的某一天了，虽说长时间等不到一个死人，可父亲也没让自己闲着，一个月来他从河面上打捞出来的垃圾已经在岸上堆成一座小山了，用父亲的话来说，垃圾里全是有用的工具，就是最轻的饮料瓶一个也几分钱呢。那天早上天还没亮透，正在作业的父亲望见河面上徐徐漂来一件很大的工具，凭感受他认定是一具尸体，这让他一下来了精神，他用铁叉把‘工具’拖近浅滩，向水里翻腾了几下，在确认就是一具尸体后，他加速了手里的行动，等到把尸体弄到岸边仰面躺好，这才看出此人乃一男性，他用铁叉将尸体的手臂挑起，可是整个手掌已看不见一丝肉，只剩下如河水般一样黄的骨架，五指卷缩在一起，是不是生前握紧了拳头？此人已无脸可认，唯有黑油油的头发能证明他正当壮年。父亲翻遍了死人的所有口袋，并没有遗书和身份证之类的工具。

尸体被父亲拴在河岸一个多星期后，也不见有人来认领，看着围着尸首的那些贪婪的苍蝇，父亲决议放弃他的第一个蓬勃梦，他对母亲说，等天黑了让他漂走吧。母亲说照旧挖个坑把他埋了，也许有一天他的亲人会找来的。父亲说，那不合算，挖个坑就得一天的时间，尚有你总不能让他**着下葬，最少也得一块红布包裹吧。母亲说，一块红布就一块红布，正好我箱子里有几尺，你就拿去裹他吧，积点阴德，等你去了阴间他会酬金你的。

父亲整年整月守候着他的死人和垃圾，不知觉你已经是一个半巨细伙子了，天天放学后，帮母亲干一些家务活，猪草和羊草基本上就包给你了。你很少望见父亲回家，母亲说他是‘死人村’的村长，那些死鬼的事多着呢，他哪能记得有一个阳世的家。母亲所说的‘死人村’就是埋葬从黄河里打捞出来的那些无人认领的死尸的地方，自从那年在母亲一句‘阴间里酬金你’的允许下，父亲倒贴资本花气力埋葬了第一具死尸后，这成了一种习惯，厥后无人认领的死尸不用母亲说，父亲就自己悄悄埋了，几年已往那里已经堆起了十几座坟冢，成了名副实在的‘死人村’，就连村子里大人吓唬孩子也说，再哭，‘死人村’里的鬼就来抓你。

父亲有一红塑料皮记事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每一具尸体发现的时间，尚有他们的一些相貌特征，那时他还没有买来他的‘傻瓜’照相机，幸亏他赶在解放前念过三年私塾，识文断字也算是田主身份给他带来的唯一利益，他用繁体字纪录了这些尸体，他说他是司马迁写史记，到死也写不完。你问司马迁是谁，父亲说就是谁人纪录中国几千年历史的人，以后你要好勤学历史，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你说学历史有什么意思，我更喜欢西游记，尚有武侠小说。父亲说有些书是小孩子喜欢的，有些书却是大人必须看的，你总有长大的一天。读懂历史，这会让你荣辱不惊，知道怎样做人。你似懂非懂，第一次以为父亲像来村里算卦的那些江湖浪人让人望而生畏，却又在冥冥中掌控着你的运气。

父亲甚至还保留了一些能恒久生存的死尸遗物，是一些铜铁不值钱的项链手镯之类的饰物，也就是些所谓有纪念意义的工具。父亲坚信总有一天那些在世的人会来找他们的亲人，而这些被疏忽的小工具，比什么dna判断更能确订婚人的身份，甚至触物生情，说不定还能让在世的人放声大哭一场，父亲一直盼愿能有那么一天，这样他的事情就酿成有意义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