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回 卢俊义大战昱岭关 宋公胆智取清溪洞（1/2）

诗曰：

手握貔貅下令新，睦州谈笑定妖尘。

全师大胜势无敌，背水调兵真有神。

殄灭渠魁如拉朽，解令伪国便称臣。

班班青史明确看，忠义公明志已伸。

话说当下关胜等四将，飞马引军，杀到乌龙岭上，正接着石宝军马。关胜在

马上大喝：“贼将安敢杀吾弟兄！”石宝见是关胜，无心恋战，便退上岭去。指

挥白钦，却来战关胜。两马相交，军器并举。两个斗不到十合，乌龙岭上，急又

鸣锣收军。关胜不赶。岭上军兵，自乱起来。原来石宝只顾在岭东厮杀，却不堤

防岭西已被童枢密大驱人马，杀上岭来。宋军中上将王禀，便和南兵指挥景德厮

杀。两个斗了十合之上，王禀将景德斩于马下。自此吕方、郭盛，首先奔上山来

夺岭。未及到岭边，山头上早飞下一块大石头，将郭盛和人连马打死在岭边。这

面岭东关胜，望见岭上大乱，情知岭西有宋兵上岭了。急招众将，一齐都杀上去。

两面夹攻，岭上混战。吕方却好迎着白钦。两个交手厮杀。斗不到三合，白钦一

枪搠来。吕方闪个过。白钦那条枪，从吕方肋下戳个空。吕方这枝戟，却被白钦

拨个倒横。两将在马上，各施展不得，都弃了手中军器，在马上你我厮相揪住。

原来正遇着山岭险峻处，那马如何立得脚牢。二将使得力猛，不想连人和马都滚

下岭去。这两将做一处颠死在那岭下。这边关胜等众将，步行都杀上岭来。两面

尽是宋兵，已杀到岭上。石宝望见双方全无去路，恐吃捉了受辱，便用劈风刀自

刎而死。宋江众将夺了乌龙岭关口。关胜急令人报知宋先锋。

睦州上溜头，又有军马杀来，上下夹攻。江里水寨中四个水军总管，见乌龙

岭已失，睦州俱陷，都弃了船只，逃过对江。被隔岸黎民，生擒得成贵、谢福，

解送献入睦州。走了翟源、乔正，不知去向，宋兵大队回到睦州。宋江得知，出

城迎接童枢密、刘都督入城屯驻。安营已了，出榜招抚军民复业。南兵投降者，

勿知其数。宋江尽将仓廒粮米，给散于民，各归本业，复为良民。将水军总管成

贵、谢福，割腹取心，致祭兄弟阮小二、孟康，并在乌龙岭亡过一应将佐，前后

死魂，俱皆受享。再叫李俊等水军将佐，管领了许多船只，把获到贼首伪官，解

送张招讨军前去了。宋江又见折了吕方、郭盛，惆怅不已，按兵不动。期待卢先

锋戎马，同取清溪。有诗为证：

古睦封疆悉已平，行宫滔滔火烟生。

几多贼将俱诛戮，准拟清溪大进兵。

且不说宋江在睦州屯驻，却说副先锋卢俊义，自从杭州分兵之后，统帅三万

人马，本部下正偏将佐二十八员，引兵取山路望杭州进发。经由临安镇钱王故都，

道近昱岭关前。守关把隘却是方腊手下一员上将，外号小养由基庞万春，乃是江

南方腊国中，第一个会射弓箭的。向导着两员副将，一个唤做雷炯，一个唤做计

稷。这两个副将，都蹬的七八百斤劲弩，各会使一枝蒺藜骨朵。手下有五千人马。

三个守把住昱岭关口。听知宋兵分拨副先锋卢俊义，引军到来，已都准备下了敌

对器械，只待来军相近。

且说卢先锋军马将次近昱岭关前，当日先差史进、石秀、陈达、杨春、李忠、

薛永六员将校，向导三千步军，前去出哨。当下史进等六将，都骑战马，其余都

是步军，迤逦哨到关下，并未曾撞见一个军马。史进在马上心疑，和众将商议。

说言未了，早已来到关前。看时，见关上竖着一面彩绣白旗，旗下立着那小养由

基庞万春。看了史进等大笑，骂道：“你这夥草贼，只幸亏梁山泊里住，掯勒宋

朝招安诰命，如何敢来我这领土里装好汉！你也曾闻俺小养由基的名字么？我听

得你这厮夥里有个什么小李广花荣，着他出来，和我比箭。先教你看我神箭。”

说言未了，飕的一箭，正中史进，颠下马去。五将一齐急急向前，救得上马便回。

又见山顶上一声锣响，左右双方松树林里，一齐放箭。五员将顾不得史进，各自

逃命而走。转得过山嘴，扑面双方山坡上，一边是雷炯，一边是计稷，那弩箭如

雨一般射未来。总是有十分英雄，也躲不得这般的箭矢。可怜水浒六员将佐，都

作南柯一梦。史进、石秀等六人，未曾透得一个出来，作一堆儿都被射死在关下。

三千步卒，止剩得百余个小军，逃得回来，见卢先锋说知此事。卢俊义听了

大惊，如痴似醉，呆了片晌。神机智囊朱武便谏道：“今先锋如此烦恼，有误大

事。可以别商量一个战略，去夺关斩将，报此恼恨。”卢俊义道：“宋公兄长特

分许多将校与我。今番未曾赢得一阵，首先倒折了六将。更兼三千军卒，止有得

百余人回来，似此怎生到歙州相见？”朱武答道：“昔人有云：‘天时不如地利，

地利不如人和。’我等皆是中原山东、河北人氏，未曾惯演水战，因此失了地利。

须获得本处乡民，指引路径，方得知得他此间山路曲折。”卢先锋道：“智囊言

之极当。差谁去缉探路径好？”朱武道：“论我愚意，可差鼓上蚤时迁。他是个

飞檐走壁的人，好去山中寻路。”卢俊义随即叫唤时迁，领了言语，稍带了乾粮，

跨口腰刀，离寨去了。有诗为证：

六位统军俱射死，三千步卒尽销亡。

欲施奇策勍强寇，先使时迁去探详。

且说时迁便望山深去处，只顾走寻路。去了半日，天色已晚，来到一个去处，

远远地望见一点灯灼烁朗。时迁道：“灯光处必有人家。”趁黑地里摸到灯明之

处看时，却是个小小庵堂，内里透出灯光来。时迁来到庵前，便钻入去看时，见

内里一个老僧人，在那里坐地诵经。时迁便乃敲他房门。那老僧人唤一个小行者

来开门。时迁进到内里，便拜老僧人。那老僧便道：“客官休拜。见今万马千军

厮杀之地，你如何走获得这里？”时迁应道：“实不敢瞒师父说，小人是梁山泊

宋江部下一个偏将时迁的即是。今来奉圣旨剿收方腊，谁想夜来被昱岭关上守把

贼将，乱箭射死了我六员首将，无计度关。特差时迁前来寻路探听，有何小途经

关。今从深山田野，寻到此间。万望师父指迷，有所小径，私越过关，当以厚报。”

那老僧道：“此间黎民，俱被方腊蹂躏糟踏，无一个不怨恨他。老僧亦靠此间当村百

姓施主斋粮养口。如今村里人民都逃散了，老僧没有去处，只得在此守死。今日

幸得天兵到此，万民有福。将军来收此贼，与民除害，老僧只是不敢多口，恐防

贼人知得。今既是天兵处差来的头目，便多口也无妨。我这里却无途经得关去。

直到西山岭边，却有一条小路，可过关上。只怕克日也被贼人筑断了，已往不得。”

时迁道：“师父既然有这条小路，通得关上，只不知可到得贼寨里么？”老僧人

道：“这条私路，一迳直到得庞万春寨背后。下岭去，即是过关的路了。只恐贼

人已把大石块筑断了，难堪已往。”时迁道：“不妨，既有路径，不怕他筑断了。

我自有措置。既然如此，有了路头，小人回去报知主将，却来酬谢。”老僧人道：

“将军见外人时，休说贫僧多口。”时迁道：“小人是个精致的人，不敢说出老

师父来。”有诗为证：

破庵深院草萧萧，老衲幽栖更寥寂。

指引时迁知乡导，剪除方腊若刍荛。

当日辞了老僧人，迳回到寨中，参见卢先锋，说知此事。卢俊义听了大喜，

便请智囊计议取关之策。朱武道：“若是有此路径，十分好了。觑此昱岭关，唾

手而得。再差一小我私家和时迁同去，干此大事。”时迁道：“智囊要干甚大事？”

朱武道：“最要紧的是纵火放炮。须用你等身边将带火炮、火刀、火石，直要去

他寨背后，放起号炮火来，即是你干大事了。”时迁道：“既然只是要纵火放炮，

别无他事，不须再用别人同去，只小弟自往即是。再差一个同去，也跟我走不得

飞檐走壁的路，倒误了时候。如果我去那里行事，你这里如何到得关边？”朱武

道：“这却容易。他那贼人的匿伏，也只好使一遍。我如今不管他匿伏不匿伏，

可是于路遇着琳琅树木浓密去处，便纵火烧将去。任他匿伏不妨。”时迁道：

“智囊卓识极明。”当下收拾了火刀、火石，并引火煤筒，脊梁上用肩负背着火

炮，来辞卢先锋便行。卢俊义叫时迁赍银二十两，并米一石，送与老僧人。就着

一个军校挑去。

当日午后，时迁引了这个军校，挑米再寻旧路，来到庵里，见了老僧人。说

道：“主将先锋，多方拜覆，些小薄礼相送。”便把银两米粮都与了僧人。老僧

收受。时迁分付小军，自回寨去。却再来告复老僧人，“望烦指引路径，可着行

者引小人去。”那老僧人道：“将军少待，夜深可去。日间恐关上知觉。”当备

晚饭待时迁。至夜，却令行者引路：“送将军到于那里。”便教行者即回，休教

人知觉了。其时小行者领着时迁，离了草庵，便望深山径里寻路。穿林透岭，揽

葛攀藤，行过数里山径野坡。月色微明，天气昏澄。到一处山岭险峻，石壁嵯峨，

远无地望见开了个小路口。岭岩上尽把大石堆叠砌断了，高高筑成墙壁，如何过

得去。小行者道：“将军，关已望见。石叠墙壁那里即是。过得那石壁，已有大

路。”时迁道：“小行者，你自回去，我已知路途了。”小行者自回。

时迁却把飞檐走壁、跳篱骗马的本事出来，这些石壁，拈指扒已往了。望东

去时，只见林木之中，半天假都红满了。却是卢先锋和朱武等，拔寨都起，一路

上纵火烧着，望关上来。先使三五百武士，于路上打并尸首。沿山巴岭，纵火开

路，使其匿伏军兵，无处藏躲。昱岭关上小养由基庞万春，闻知宋兵纵火烧林开

路，庞万春道：“这是他进兵之法，使吾伏兵不能施展。我等只牢守此关，任汝

何能得过！”望见宋兵渐近关下，带了雷炯、计稷，都来关前守护。

却说时迁一步步摸到关上，扒在一株大树顶头，伏在枝叶浓密处。看那庞万

春、雷炯、计稷都将弓箭踏弩，伏在关前伺候。望见宋兵时，一派假把火烧未来。

中间林冲、呼延灼，立马在关下痛骂：“贼将安敢抗拒天兵！”南军庞万春等却

待要放箭射时，不提防时迁已在关上。那时迁悄悄地溜下树来，转到关后。见两

堆柴草，时迁便摸在内里，取出火刀火石，发出火种，把火炮阁在柴堆上。先把

些硫磺焰硝去烧那里草堆，又来点着这边柴堆，却才方点着火炮。拿那火种带了，

直扒上关屋脊上去。点着那双方柴草堆里，一齐火起，火炮震天假响。关上众将，

不杀自乱。提倡喊来，众军都只顾走，那里有心来迎敌。庞万春和两个副将，急

来关后救火时，时迁就在屋脊上，又放起炮来。那火炮震得关屋也动。吓得这南

兵都弃了刀枪弓箭，衣袍铠甲，尽望关后奔走。时迁在屋上大叫道：“已有一万

宋兵先过关了。汝等急早投降，免汝一死。”庞万春听了，惊得魂不附体，只管

跌脚。雷炯、计稷惊得麻木了，动但不得。林冲、呼延灼首先上山，早赶到关顶。

众将都要争先，一齐赶过关去三十余里，追着南兵。孙立生擒得雷炯，魏定国活

拿了计稷。单单只走了庞万春。手下军兵擒捉了泰半。宋兵已到关上屯驻人马。

卢先锋得了昱岭关，厚赏了时迁。将雷炯、计稷就关上割腹取心，享祭史进、

石秀等六人。收拾尸骸，葬于关上。其余尸首，尽行烧化。越日，与同诸将，披

挂上马。一面行文申覆张招讨，飞报得了昱岭关，一面引军前进。迤逦追赶过关，

直至歙州边城下寨。

原来歙州守御，乃是皇叔大王方垕，是方腊的亲叔叔。与同两员上将，官封

文职，共守歙州。一个是尚书王寅，一个是侍郎高玉，统领十数员战将，屯军二

万之众，守住歙州城郭。原来王尚书是本州山东里石匠身世，惯使一条钢枪，坐

下有一骑好马，名唤转山飞。那疋战马爬山涉水，如行平地。那高侍郎也是本州

士人故家子孙，会使一条鞭枪。因这两个颇通文墨，方腊加封做文职官爵，管领

兵权之事。当有小养由基庞万春败回到歙州，直至行宫，面奏皇叔，告道：“被

土居人民透漏，诱引宋兵，私越小途经关。因此众军漫散，难以抵敌。”皇叔方

垕听了震怒，喝骂庞万春道：“这昱岭关是歙州第一处要紧的墙壁，今被宋兵已

度关口，早晚便到歙州，怎与他迎敌？”王尚书奏道：“主上且息雷霆之怒。自

古道：‘非干征战罪，天赐不全功。’今殿下权免庞将军本罪，取了军令必胜文

状，着他引军，首先出战迎敌，杀退宋兵。如或不胜，二罪俱并。”方垕然其言，

拨与军五千，跟庞万春出城迎敌，告捷回奏。有诗为证：

雷励风飞兵似虎，翻江腾地马如龙。

宋江已得重关口，僣窃何烦待战攻。

且说卢俊义渡过昱岭关之后，催兵直赶到歙州城下。当日与诸将上下攻打歙

州。城门开处，庞万春引军出来征战。两军各列成阵势。庞万春出到阵前勒战。

宋军队里欧鹏出马，使根铁枪，便和庞万春征战。两个斗不外五合，庞万春败走。

欧鹏要显头功，纵马赶去。庞万春扭过身躯，背射一箭。宋将欧鹏手段高强，绰

箭在手。原来欧鹏却不堤防庞万春能放连珠箭，欧鹏绰了一箭，只顾放心去赶。

弓弦响处，庞万春又射第二只箭来。欧鹏早着，升下马去。城上王尚书、高侍郎

见射中了欧鹏落马，庞万春告捷，引领城中军马，一发赶杀出来。宋军大北，退

回三十里，下寨札驻军马安营。整点兵将时，乱军中又折了菜园子张青。孙二娘

见丈夫死了，着令手下武士，寻得尸首烧化，痛哭了一场。卢先锋看了，心中纳

闷，思量不是良法。便和朱武计议道：“今日进兵，又折了二将。似此如之怎样？”

朱武道：“输赢胜败，兵家常事，死活交锋，人之分定。今日贼兵见我等退回军

马，自逞其能，众贼计议，今晚乘势必来劫寨。我等可把军马众将，分调开去，

四下匿伏。中军缚几只羊在彼，如此如此整顿。”叫呼延灼引一支军在左边匿伏，

林冲引一支军在右边匿伏，单廷珪、魏定国引一支军，在背后匿伏。其余偏将，

各于四散小路里匿伏。夜间贼兵来时，只看中军器起为号，四下里各自捉人。卢

先锋都发放已了，各各自去守备。